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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丈决战

徐向前

我军南下川西南作战,与蒋介石的“剿匪”大军,碰个正着。

蒋介石的“攘外必先安内”方针,包藏着“一箭双雕”的企图:一方面,彻底消灭红军,扼杀革命力量;另一方面,乘机削弱和收服地方军阀势力,形成蒋家的一统天下。四川一地,正如诸葛亮所谓:“益州险塞,沃野千里,天府之土。”蒋介石早就垂涎三尺。他借着追剿中央红军的机会,派大批嫡系部队入川,进而控制了四川的各派军阀势力,正力图把“天府之土”变成他的战略大本营。十月间,蒋介石确定结束其“剿共”指挥中心“武汉行营”的工作,正式成立“重庆行营”,宣布“指挥剿匪之军事重心,即移于重庆”。他鼓吹四川“不愧为我们中国的首省,天然是复兴民族最好的根据地”,随即派大批国民党军政要员入川“建设四川”,并对川军进行了整编。

整编后的川军,编制情况如下:

二十军军长杨森,辖一三三、一三四、一三五师,共十五个团。

二十一军军长唐式遵,辖第一、第二、第四师,共十六个团零十二个独立营。

二十三军军长潘文华,辖教导师、第五师,共十四个团零六个独立营。

二十四军军长刘文辉,辖一二六、一二七、一三八师及军直属旅,共十五个团零一个特务大队。

四十一军军长孙震,辖一二二、一二三、一二四师,共十八个团零一个特务团。

四十四军军长王瓒绪,辖一师、二师,暂编一师,共十六个团零十一个独立营。

四十五军军长邓锡侯,辖一二五、一二六、一二七、一二八、一三一师,共二十四个团。

第一〇四师师长李家钰,共九个团零一个补充团。

四川善后公署直辖部队,包括暂编第三师,第四师,模范师,暂编第三旅,独立第五、六、七旅,警备第一路及边防第六混成旅等。

由此,四川军阀即被蒋介石一手控制,天府之国,遂成蒋土。

整编后的川军,紧缩约三分之一的名额,但充实了建制,补充了武器弹药,战斗力有所增强。这时,蒋介石令川军集中力量对付我军;胡宗南部北向甘南,对付中央红军;吴奇伟部南下,对付红二、六军团;李抱冰部则扼守西康一带。我们估计,我军趁势南攻,打击川敌,夺取天全、芦山、名山、雅安、邛崃、大邑地区,有较大把握,遂制定了《天芦名雅邛大战役计划》。

我军的具体作战部署是:以四军、三十二军为右纵队,由丹巴经金汤攻取天全,并以一部向汉源、荥经活动;以三十军全部、三十一军九十三师及九十一师之两个团、九军二十五师为中纵队,取宝兴、芦山,得手后向名山、雅安及其东北地区进攻;以九军二十七师为左纵队,除以一部巩固抚边、懋功、达维外,主力向东伸进,威胁灌县、大邑之敌。另以五军为右支队,巩固丹巴地区;以三十二军为左支队,留驻马塘、两河口,相机威胁理县、占领威州;以三十一军九十一师师部率二七七团驻守达维、懋功。这一部署,以主力夺取天、芦、名、雅、邛、大等县为目的,对康定、汉源、荥经、灌县方向,采取佯攻姿态,配合主力行动。

朱德总司令完全同意以上部署,并就战术问题作了重要指示。他认为,这一战役与绥崇、丹懋战役的不同点在于:部队已经打出了川西高原的山险隘口,作战形式将由山地战、隘路战变为平地战、城市战,由运动战变为阵地战、堡垒战。为打破敌人的堡垒封锁线,在战术上必须充分注意集中兵力,择敌弱点攻击,尽可能在野战中溃敌,乘胜追击,袭取堡垒和城市。要熟悉攻击敌人堡垒和阵地的方法,详细侦察,周密计划,多用夜袭手段取胜,并注意对付敌人的阵地反击。针对部队在开阔地形条件作战的情况,他特别强调加强防空教育的重要性。既要消除畏惧敌机的心理,又要采取应付敌机的具体措施,万万不可掉以轻心,等闲视之。他说,我们是工农红军,不是拜物教主义者,绝不惧怕帝国主义的清道夫——蒋介石的飞机大炮。但是,我们又要承认敌人的飞机确有杀伤威力,是要吃肉的。口头上空喊不怕,而不去研究对付它的科学方法,只会使红色战士经受无代价的牺牲,他对如何组织对空射击、对空侦察、对空隐蔽和伪装、疏散队形及战斗中应注意之点,都作了具体要求。

川敌为扼阻红军前进,自南而东加强兵力,筑碉封锁。以刘文辉部防守金汤、泸定至汉源、雅安一线;杨森部防守宝兴至大硗碛一线;邓锡侯部防守宝兴以东大顺场至水磨沟一线;郭勋祺模范师九个团集中于天全;另从绵竹等地抽调十八个团,向西增援。

十月二十四日,我军翻越夹金山,向天全、芦山、宝兴发起进攻。我和陈昌浩随中纵队行动,直趋宝兴。守敌杨森部是被红军打怕了的,一触即溃。我军“打狗如打狼”,毫不松懈,猛打穷追,溃敌三个旅,于十一月一日进占宝兴。继而乘胜前进,连续打垮刘湘教导师一个旅和一个团的阻击,直逼芦山城下。沿途共俘敌千余,缴步枪两千余支,轻重机枪五十余挺。与此同时,我左、右两纵队亦顺利进展。七日,左纵队攻占大顺场,歼邓锡侯第七旅一部,前锋抵近邛崃县境。右纵队克金汤后,又溃敌模范师一个旅,十日占领天全,随即向东迂回,协同中纵队包围芦山。刘湘急令其独立旅向名山地区增援,遭我三十军、九军各一部钳击,全部被歼。名山西北之王家口镇一团守敌,亦被全歼。十二日,芦山守敌在我军猛烈攻击下,弃城溃逃,该城遂被我占领。

我军战若雷霆,声威大震。十多天内连下宝兴、天全、芦山等县城,共歼敌五千多人,击落敌机一架。邛崃山以西、大渡河以东、青衣江以北及懋功以南的川康边广大地区,均被我控制,造成了东下川西平原,直掠成都的战略态势。成都告急,重庆震动,国民党军政要员和大小军阀,无不惶惶然。

战役过程中,红军就以主力西取康定、泸定,还是东扣名山、芦山,发生了不同意见。张国焘要我们重点夺取康、泸,将来以道孚为战略后方,在西康地区发展。我和陈昌浩商量,觉得还是按原定的作战计划,重点加强左翼的攻击,以夺取天、芦、名、雅地带为上策。一是这一带人烟和粮房较多,部队易于补充;二是我军与川敌作战,较易得手,如能乘胜东下川西平原,可获更大补充,过冬不成问题;三是距离转战于川黔边的红二、六军团较近,能对他们起到有力的策应作用。如果重点向西康发展,则人、粮补充不易,气候寒冷,过冬困难,不利策应二、六军团的转战。我说,现在早已不是“山大王”的时代了,我能往,寇亦能往,蒋介石不会让我们僻处一方,悠哉游哉的。陈昌浩和我的看法一致,认为蹲到川康边,被敌人封锁住,我们的处境将会更困难。张国焘未再坚持他的意见,我们遂挥军向名山、邛崃地区进击。

刘湘唯恐川西平原有失,成都难保。于是,急调其主力王瓒绪、唐式遵、范绍增等部及李家钰部,星夜赶赴名山及其东北的夹门关、太和场、石碑岗地区,扼阻红军。连同原来的守敌,合计兵力达八十余团。

川军是我们的老对手,对付他们,有点把握。我们计划从名山和邛崃间的通道上,实施夜袭突破,完全切断两城敌军的联系,进而围攻名山,吸打邛崃方向的援敌,相机发展攻势,打到岷江西岸,控制青衣江以北、岷江以西、邛崃以南的三角地带。

十一月十三日,我们集中中纵队全部及右纵队四军的兵力,计十五个团,向朱家场、太和场发起猛攻。当天,溃敌两个团,乘胜前进。十六日,直下邛崃、名山大路上的重镇百丈。再打下去,我军即将进入人粮极丰的川西平原。

敌人着忙,出动六个旅的兵力,进行反扑。经半日激战,被我三十军及九军一部击退。九军二十七师乘胜沿百丈通邛崃的大路进击,势如破竹。仅七十五团一营人即连破敌堡二百多个,当天下午占领了黑竹关、治安场、王店子。由于敌人沿邛、名公路纵深配备,碉堡林立,兵力集中,我军继续突进不利,我们遂令部队停止前进,主力向百丈左右靠近。以九十三师围攻名山,三十二军向名山至洪雅的大路突击,吸引邛崃方向的援敌出动。

十九日拂晓,敌十几个旅从东、北、南三面向我进攻,拉开了百丈决战的战幕。

据俘虏供称:刘湘下了死命令,要川军拚死夺回百丈,援救名山守敌,临阵不前者,一律就地枪决。战斗一打响,敌人即集中强大炮火,向我阵地猛烈轰击。成批敌机盘旋上空,疯狂实施轰炸。整营整团的敌军,轮番向我阵地猛攻。从黑竹关到百丈十多里的战线上,处处是战火硝烟、刀光血影,是爆炸声、枪炮声、喊杀声,是敌我双方的殊死搏斗。

百丈一带,地势开阔,多丘陵、树丛、深沟、水田。战斗开始后,我骑马赶到这里,观察情况,现地指挥。三十军指挥所设在百丈附近一座小山包上,我绕来绕去,好不容易才摸到。见了李先念他们,简单问了问情况。我们当时判断,刘湘是狗急跳墙,孤注一掷,如果我军顶住敌人的攻势,灭敌一部,有可能胜利转入反攻,直下岷江西岸。唯敌机太讨厌,对我前沿至纵深轮番轰炸,威胁甚大。部队在开阔地带运动和作战,不易隐蔽,对付敌机又缺炮火,伤亡增大,叫人很伤脑筋。我军坚守在月儿山、胡大林、鹤林场及黑竹关至百丈公路沿线的山岗丛林地带,与敌反复拉锯,血战三昼夜。敌用两旅兵力企图通过水田进占百丈,在我几十挺机枪扫射下,整营整连的敌军,被击毙在稻田里,横七竖八,躺倒一大片。但因该地交通方便,敌人调兵迅速,后续力量不断增加,攻势并未减弱。二十一日,我黑竹关一带的前锋部队被迫后撤,敌跟踪前进。二十二日,百丈被敌突入,我军与敌展开激烈巷战,我到百丈的街上看了一下,有些房屋已经着火,部队冒着浓烟烈火,与敌拚搏,打得十分英勇。百丈附近的水田、山丘、深沟,都成了敌我相搏的战场,杀声震野,尸骨错列,血流满地。指战员子弹打光,就同敌人反复白刃格斗;身负重伤,仍坚持战斗,拉响手榴弹,与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。百丈战斗,是一场空前剧烈的恶战,打了七天七夜,我军共毙伤敌一万五千余人,自身伤亡近万人。敌我双方,都打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。

战局没有打开,薛岳部又从南面压了上来,敌我力量悬殊,持久相峙对我不利。我军只好放弃原计划。从进攻转入防御。十一月下旬,我三十军、九军撤出百丈地带,转移到北起九顶山,南经天品山、王家口至名山西北附近之莲花山一线。四军在荥经方向,遭薛岳部猛攻。因敌众我寡,被敌突进,部队遂撤至青衣江以北。在西面大炮山的三十三军,则继续巩固阵地,与李抱冰部对峙。我军遭敌重兵压迫,堡垒封锁,南下或东出已不可能。

我军百丈决战失利,教训何在呢?第一,对川军死保川西平原的决心和作战能力,估计不足,口张得太大。川军是我们的老对手,被红军打怕了的,历次作战中往往一触即溃,闻风而逃。但这次却不同。经过整编,蒋介石向各部队都派了政工人员,多数军官又经峨嵋军官训练团的训练,敌军战斗力有较大加强。为确保成都平原,刘湘亲自坐镇,不惜代价,挥军与我死打硬拚。加上敌人兵力众多,运输方便,地形熟悉,堡垒密布,炮火强大诸条件,便成了难啃的硬骨头。战役过程中,薛岳部又压了上来。对于这些情况,我们战前缺乏足够估计,想一口吞掉敌人,打到川西平原去。这是导致决战失利的主要原因。第二,与此相联系,我军高度集中兵力不够。刘湘在这带集结的兵力,达八十个团以上,纵深配备,左右呼应,凭碉堡坚守。我们只集中了十五个团的兵力进击,一旦遇到敌人的拚死顽抗和反扑,深感兵力不足,捉襟见肘。部队两过草地,体力消耗很大,乍到新区,人地生疏,群众还没发动起来,无法积极配合红军作战。这样,就难以取得战役战斗中的优势地位。第三,战场的选择失当。百丈一带,地势开阔,部队的集结、隐蔽、攻防受很大限制,极易遭受敌机袭击与炮火杀伤。当敌发起反攻时,我军处在十余里的长弧形阵地上,三面受敌,相当被动。另外,部队习惯于山地战、隘路战,而对平地、水田、村落战斗,则缺乏经验。有些干部到了平川地带,连东西南北都辨别不清;敌机来了,无法对付;部队撒出去作战,抓不住,收不拢,影响了指挥信心。仗打得比较乱,有的部队“放了羊”;有的部队你打你的,我打我的,协同配合不好;有的部队不讲战术,增大了伤亡。如此种种,都与我们在战役指导思想上的急躁和轻敌有关。广大指战员的浴血奋战精神,是可歌可泣的。

百丈决战,是我军从战略进攻转入战略防御的转折点,也是张国焘南下方针碰壁的主要标志。战后,我军遂以巩固天全、芦山、宝兴、丹巴地区为中心任务,在这带与敌相峙,发动群众,准备过冬。红军总部和方面军总部,住芦山城北任家坝。

那年冬季,天气异常寒冷。临近川中盆地的宝兴、天全、芦山,本属亚热带地区,冬日气候较暖,但却一反往常,下了十多年未遇的大雪。位于大小雪山——折多山和夹金山附近的丹巴、懋功地区,更是漫山皆白,地冻三尺。部队派出筹集粮食、牦牛的人员,大都得了雪盲症,有些同志冻死在雪地里。当地人口稀少,粮食、布匹、棉花无继,兵员扩充有限。敌军重兵压迫,战斗不止。我军处境日趋艰难,广大指战员愈来愈清楚地认识到,张国焘的南下方针是错误的

(节选自徐向前《历史的回顾》中册,解放军出版社1985年10月版)